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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《思考中医》之思考(6)

五、刘力红教授推崇的“内证实验”究竟是什么?
在《思考》中,设专篇论证“内证实验”,其他各篇也有散见。问题仍由批评杨振宁教授引出。刘力红教授说,“传统文化里没有实验,这个问题杨振宁教授只说对了一半。”其理由是,在“传统文化里,存在很细微、很精深的内证实验,却是不可否认的事实。正是因为这个内证实验和理性思考的结合,才产生了传统文化,才构建了中医理论。”(《思考》P14)在刘教授看来,这个内证实验绝对重要,它是中医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,至少占了半壁江山。但是,凡接受了正规中医教育的人,似乎并未听说更不要说接触过这个内证实验。那么,这个“不可否认的事实”究竟是什么?刘教授是如何发现和认定的?中医理论中是否确实存在这个东西?看来有必要搞清楚。
首先需要明确,这个内证实验不是动物实验,“它完全是通过自身修炼来实现的一种能力。一旦具备了这一能力,就可以自在地进行各种有别于在机体之外进行的各种实验。”这种能力究竟是什么呢?他感觉到“这个问题不好谈,但是,不谈又不行。”(《思考》P14)因为不明确中医理论有内证实验,“就会出现两种情况,要么中医是不具备理论结构的经验医学,要么中医的理论是仅凭思考得出来的结果。”他坚信,经络、穴位都是思考不出来的,断言“如果没有内证实验的参与,没有非常精微实验的参与,是不可能的。”(《思考》P14)当然,刘教授得出这样的认识并非没有依据,他说,“李时珍曾经说过,经络隧道,若非内视反观者,是难以说出道道的。”据此认为:“内景反观就是典型的内证实验。具备这个内证能力,经络穴位都是看得见的东西”。这个证据显然十分重要,凡相信内景反观者,通常均把李时珍的这段话作为基本依据。为了讨论问题,应当如实考察分析李时珍所论的背景和原意。
李时珍关于内景反观的话见于《奇经八脉考》,此书基于“八脉散在群书者,略而不悉;医不知此,罔探病机,仙不如此,难安炉鼎。时珍不敏,参考诸说,萃集於左,已备学仙学医者筌蹄之用云。”是知此书是他参考诸书编辑的著作,以为学仙和学医者提供习用之便利。即不是李时珍采用内景反观之法发现了八脉。他在讨论时说:“丹书论及阳精河车,皆往往以任、冲、督脉、命门、三焦为说,未有专指阴蹻者。而紫阳《八脉经》所载经脉,稍与医家之说不同,然内景隧道,惟反观者能照察之,其言必不谬也。”由此可见,李时珍确实相信了《八脉经》与医家说法不同的经脉,其理由是反观者能照察“内景隧道”。那么,对李时珍这样一位伟大的医药学家做出的判断该信还是不该信呢?如果相信,是基于李时珍是伟大的医药学家,他的观点可靠程度高,还是基于这个事情已经具备了充分、公认的证据呢?同样的,科学巨擘牛顿晚年在研究行星围绕太阳运转的原理时,由于信奉上帝,认为除万有引力的作用外,还有一个“切线力”,这个“切线力”只能来自上帝神奇之手——“第一推动力”,那么,我们是否相信牛顿关于这个问题的看法呢?可见,关键是判断是非和科学的标准问题。倘若如此,我们应当对所有科学家、学术权威的学术观点采取客观求实的态度,而不是盲从。
因此,判断李时珍所云是否正确,关键要看证据。李时珍在判断“其言必不谬”时未曾提供任何证据,刘教授既然笃信李时珍,就应替李时珍找到令人折服的证据?刘教授知道自己该做什么,他把目光转向了张仲景《伤寒论》序中提到的《胎臚药录》。过去认为此书乃讲小儿用药之书,经他考证,书名中“胎”字“不是指胎儿,而是指胎息,是一种恢复到胎儿时期的特殊呼吸状态。人一旦进入到胎息状态,心明的状态也就自然产生了,内证的条件也就具备了,这个时候内证实验室就可以建立起来。此时,你对药物的感受是实实在在的,药物服下去以后,它的气味如何,它先走哪一经,后走哪一经,在这些部位发生什么作用,这些都是清清楚楚、明明白白的。所以,古人讲药物的气味,讲药物的归经,并不都是思考出来的,而是真正试验出来的。所以,《胎臚药录》就是在能够进行内证实验的条件下,对药物在体内运行作用过程的一个记录。”(《思考》P16)我们看到,刘教授仅由一个“胎”字便联想到“胎息”,再过渡到“内证实验室”,非常肯定地完成了整个推理,为自己找到了最有力的证据。以他超乎寻常、极其丰富的想像力描述了《胎臚药录》中内证实验的基本过程。可是,他喜欢咬文嚼字,竟然忽略了“胎臚”这个组合词,对“臚”不咬不嚼,好象这个字在书名中只是个虚词,不表达任何词义。关于“臚”字,《广韵》称:“腹前曰臚”;《通雅》则有“臚胀,腹膨胀也”。显然“臚”所表示的部位与怀胎关系密切,在“臚”的数个词义中,与胎息没有任何关系。“胎臚”的含义尚未明确,胎息和内证实验室又从何谈起呢?!而《胎臚药录》早已亡佚,里面的内容张仲景以后的人均不曾见察,刘教授所讲一通,来自何处?依据何在?!

顺便指出,从书名来看,《胎臚药录》有可能不是一部书,而是《胎臚》和《药录》两部书。可以注意到,华佗三个高足中,李当之著有《药录》一书,此间尚有《桐君采药录》等书名含有“药录”者,说明在张仲景前后均有用“药录”给药书命名的习惯。由此推测仲景引用的《药录》,可能是其前本草学家撰写的著作。当然对此尚需进一步考证。

对于有内证实验能力的人,刘教授曾做过估计,他说:“我想在我们许多人里,也许会有人具备这样一种内证的能力,也许一个也没有”(《思考》P15),既然如此,他绘声绘色描述人进入胎息状态后开展内证实验的详细过程,是哪位高人传授给他的?是他的师傅吗?是国医大师吗?显然都不是,因为刘力红教授并不认为他们有这样的功能。那么这个人又会是谁呢?古代医书中没有修成正果实施内景反观的具体记载,现在又找不到这样的高人,刘教授却掌握了内证实验的全过程,不言而喻,他俨然一位精通胎息和内证实验的大师,“无意”中把自己推上当代中医界的顶峰。曾有人认为,昔日中医大师如扁鹊、华佗、张仲景、陶弘景、葛洪、孙思邈、李时珍等,都具有遥视、透视的特殊功力,现在看来,刘力红教授似乎也修得这般功夫,是否应当加上他一个呢?好了,我们还是来看一看刘力红宣扬的内证实验究竟是什么吧。

为了训解内证实验,他引用梁启超“心明便是天理”这句话。进一步解释说,“心明不是普通的心里明白,要获得这样一个心明是不容易的。心明实在的就是已经具备了内证实验的这么一种状态。心明就可以内视,就可以反观,经络隧道就可以一目了然,你就可以进行内证实验的操作。”(《思考》P15)在刘力红教授反复启发下,我们似乎有点开窍了,原来借助内视、反观进行的内证实验,并不是用肉眼看,而是用“心”看的,即当进入这么一种状态后,“心”想到了什么,自然就看到了什么。这一切可能都是刘力红教授进入这样一种状态后,把“心”想到的东西依次记录下来,用“心”完成的内证实验。至此我们终于明白了,他把内证实验室建在“心”上,这是多么奇特而高妙的“实验室”啊!这里既不需要仪器设备,又不需要实验和管理人员,只要有进入状态的那个神人的“心”就够了。不过,若有人想效法建立这样的实验室,一定要问清楚了,这个“心”到底是解剖学的心,还是其他什么地方,以免把内证实验室建错了地方。

现在,内证实验室究竟是什么货色已经昭然若揭,现在的问题是你信不信。你要是信了,就用不着费口舌了。若是不信,要求验证一下行不行呢?刘力红教授的回答非常肯定,不行!他告诉我们,“具备这个内证能力,经络穴位都是看得见的东西,可是在现有的科学实验那里看不见,甚至动用最先进的科技手段也难以看见。”(《思考》P15)你想用现代最先进的科技手段考察他的内证实验室,验证和复制他的内证实验结果,那是不可能的,压根没门。所有的人都要打消这个念头。但他毕竟意识到他所宣扬的内证实验会有很多人不相信,于是又开始了麻醉术般的诱导。要想进行内证实验,“需要主体具备一定的素养、一定的能力,在我们本身不具备这种内证实验的条件与能力的情况下,你有没有这样一个直觉?科学也需要直觉。爱因斯坦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一个直觉的信奉者。”(《思考》P15)是啊,一个思维正常的人,谁都有直觉呀。象爱因斯坦这样的科学大师都信奉直觉,我们也应当如此嘛。一旦对自己有了自信,也许就会有人忽忽悠悠地似乎直觉到了什么。他接着诱导说,对内证能力“你相不相信呢?这是学中医一个很重要的方面。有人问我,学中医需要什么条件?我想就是需要这个条件,在你做不出来的情况下,你相不相信有这么一个存在?”(《思考》P15)说到这里,又让我们联想到他学习经典的态度上来,他要求人们虔诚对待经典,百分百信奉经典,现在又要求人们以同样的态度相信他宣扬的内证实验的存在,采用的诱导方法同出一辙。事实说明,刘力红教授宣扬的内证实验是一个未经证实、无法证实且他又不允许证实的东西,它存在于刘力红教授的“心”里,存在于他不厌其烦的说教之中。说到这里,到底该不该相信内证实验呢?相信经过此番讨论,绝大多数同仁都会做出理性的选择。

人类应当庆幸,能够生活在一个神奇无比的世界里。充满着无数未知的东西,吸引着人们的好奇心,激励人类的探索精神。虽然现代科学技术日新月异,但人类对世界的认识总体上还处于童年阶段。在外星人之谜、百慕大三角区之谜、水怪之谜、野人之谜这世界四大谜团之外,无论动物界、植物界、人、海洋与整个天宇,都有众多的谜团需要不断求索和揭示,这其中也包括中医的经络学说。对这些谜团可以用任何方式认知它,解释它,如神话的,故事的,虚玄的,但只要是科学的认识,就必须经受严格地证实和证伪。在未经证实之前,任何主观臆断都不应盲目确定是科学的。诱导或胁迫人们接受未经证实的东西,不是无知,就是别有用心。

原文发表在《科学文化评论》2013年第4期
九九中医资讯网(www.99zyzx.cn)

11 条评论

  1. jieke | #1
    2013 年 2 月 27 日 at 下午 12:07

    思考《思考中医》,并意想不到地提出那么多问题,这是一种学术讨论与争鸣。在这样的氛围下可促进中医的学术发展。讨论出真理!
    笔者思考深刻、态度严谨、用笔犀利、表达顺畅,并留下很多讨论空间——无异于投向中医阵地的一磅重型炸弹。相信会吸引爱好者来此围观。

    • proliang | #2
      2013 年 2 月 27 日 at 下午 12:51

      当前,中医学术研究表面看来非常繁荣,处于历史最好发展时期。其实,中医学术研究整体处于难以自拔的混沌状态。以现代科学方法(包括现代医学方法)研究中医和以《思考中医》为代表的传统思维方式研究中医构成了两大学术流派,明里暗里形成公开对垒的局面。前者在未能搞清楚中医为何物的情况下盲目开展实验和临床研究;后者则全面维护传统中医和中医经典。由于传统文化与中医学、中医学与逻辑学、中医学与哲学、传统中医学与现代中医学、传统中医学与中西医结合、中医学与现代医学、中医学与现代科学、学术与情感等交织在一起,人们不愿意同时也难以从各自研究存在的本质问题中解脱出来。对《思考中医》进行全面思考,旨在从一个方面有针对性地揭示存在的代表性问题,至于中医现代研究存在的问题,本网站中相关栏目已有详细的讨论。竭诚欢迎业内外同仁参与这方面的讨论,并对不赞同的观点提出批评。

  2. 小明 | #3
    2013 年 2 月 28 日 at 下午 1:32

    如今这个充满形色诱惑的社会,不仅PM2.5高了,人心也未曾不在世脂俗粉下变得利欲熏心。“淡泊明志,宁静致远”谈何容易?然,梁老师如此德高望重,却依然心系中医,依然以一颗超凡的平静之心、豁达之感构建如此安静、纯洁又不失雅韵的平台,让我这颗浮躁的心灵有了停靠的港湾,也不禁对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学者钦佩之情油然而生。“空谈误国、实干兴邦”,对于中医药的发展又何尝不是如此呢?

  3. 小明 | #4
    2013 年 2 月 28 日 at 下午 3:10

    在当今这个充满形色诱惑的物质社会,不仅仅空气中的PM2.5越来越高了,人心也未曾不在世脂俗粉湮没中变得利欲熏心,“淡泊明志,宁静致远”,谈何容易?然,梁教授虽德高望重,却仍心系中医,并构建如此安静、自由,又不失雅韵的学习平台,让我这颗浮躁的心灵突然沉淀下来,“空谈误国,实干兴邦”,中医药的发展又何尝不是如此呢?

  4. | #5
    2013 年 6 月 6 日 at 下午 4:40

    内证实验的存不存在不能以我们现在能不能做到去衡量,古人通过内证能发现经络、药性等诸多中医内容。如果只是一个骗局那药物的归经及应用又应该怎么去解释呢?

    • proliang | #6
      2013 年 6 月 6 日 at 下午 8:41

      非常感谢你参与有关问题的讨论,表达你的真知灼见。我的意见是:如果“内证实验的存不存在不能以我们现在能不能做到去衡量”,那用什么来衡量呢?我们总要有依据吧。如果说“古人通过内证能发现经络”,这就要问,古人通过内证发现经络的过程我们凭什么知道的,哪部古医书中介绍的?如果确有古医书介绍了,我们当然还要判断有没有可信性。李时珍确实在《奇经八脉考》中提到了内景反观,但并不是他有这样的本事,他也是听说的。如果他详细介绍了内景反观的基本过程,这就有研究价值了(有研究价值,不等于立马相信)。遗憾的是他未能提供丝毫线索和信息。那么后人又如何知道内景反观的细节的?刘力红先生比较详细地介绍了这一过程,难道他有这样的功能?关于药物归经,我的学生初步发表了三篇论文,与《中药学》中介绍的明显不同。有关细节,请见本网站“药性理论”。

  5. 逸 | #7
    2013 年 6 月 16 日 at 下午 7:40

    其实我对于这个问题是这么看的,不能说刘翔跨栏12秒多,其他人也能跑的跟他一样。这显然是人与人的不同,而且还有你关注度的不同,古人没有那么多的物质生活,他会用更多的经历去关注这些事情。我们不能说你我不能,就说这个事情不存在吧。我很欣赏老师您的批判精神,如果有机会希望我们私下讨论。

    • proliang | #8
      2013 年 6 月 17 日 at 上午 8:39

      这里所谈的其实是一个认识论和世界观的问题。我认为你举刘翔的例子很说明问题,但与《思考》所讲的“内证实验”完全不是一回事。刘翔110米跨栏为12.88秒,全世界通过电视现场直播和到现场观看,都证明这件事是真的。如果还有人不承认,那这个人就奇怪了。而“内证实验”你我没有看到,大家都没有看到,《思考》作者也认为现在可能没有人具备这种功能,也就是说他也没看到,全世界人都没有看到,你要认定这个事情存在,理由何在呢?当然另有一点需要说明,现在我们都没有看到的东西,不等于它一定不存在,科学研究是不断探索和揭示未知的过程,但这与《思考》讲的“内证实验”是完全不同的事情。只要全面看一看书中讲的众多不着边际的事情,明眼人都会做出正确的判断。

  6. taxue | #9
    2017 年 2 月 15 日 at 上午 11:07

    内景返照,是修炼界的入门。早年学气功,老师提到过,而且是速成班教的内容。可惜没参加那一期。中国知道这个能够进入的应该不少。不过不事宣扬罢了。说白了,人各有禀赋,既然有音乐大家,美术大家,数学家,物理学家等等,有一些懂得内景返照的,不是什么稀奇事。要是没有倒是奇怪。西藏不还有神授艺人吗,目不识丁,几十万字的格萨尔王照说不误,奇怪的是没有老师教,突然间就会了。这样的神授艺人还不少,历来历代都有。科学是无法解释,但确实存在。真是有科学精神的,就尊重事实。连事实都不懂的尊重,根本不要谈能够解读了。

    • proliang | #10
      2017 年 2 月 21 日 at 下午 3:41

      遗憾的是,中国古代除了扁鹊据传有能见垣外一方人的功夫,包括张仲景在内的众多医家未曾披露有所谓内景返观的功能,华佗、道家人物葛稚川、孙思邈,李时珍等都未明确有这样的本事。现代一些自称有这种功能的人,也一个一个自我淘汰出局了。如果说现实谁有这个功能,主动站出来组织内行的专家认真、正规、严格地考察评价一下,不就令人信服了吗?学术界也好,整个社会也好,只能尊重由此证明的事实。

    • proliang | #11
      2017 年 4 月 5 日 at 上午 11:16

      古代是否有“内景返观”能力的人,这个无法考证,也不必做没有根据的推测。说“历来历代都有”,依据何在?如何证?当今是否有这样的人,其实不难判断。如果有谁自称或他称有“内景返观”的本事,报出真姓大名,摆下擂台,考察一下就清楚了(当然这个考察要十分严密,避免魔术和戏法都上来了)。遗憾的是,坊间传说的神人(包括神授艺人),均为道听途说,看不到真人。而一旦报出大名,陆续都原形毕露了。在眼见都可能为虚(如魔术、戏法)的情况下,仅凭道听途说,这样的神人是站不住脚的。
      关于“尊重事实”,是应当遵循的原则。不过,如果要求别人尊重的是未经证实,且自己也没有看到,仅仅是少数人道听途说的传言,这个能算是“事实”吗?一方面说要有“科学精神”,另一方面称“科学是无法解释”的,如此自相矛盾,连科学都不相信,尊重事实又从何谈起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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